9

而永琪,也不是很好過。想要看看書,翻了幾頁,又站起來,拿起筆想寫些字,卻未寫完第一個字,就煩躁地把筆丟到一旁。做什麼事都沒情沒緒的他,只好在屋內,踱來踱去。
他心裡也知道,這頓脾氣,發得有些過份。小燕子不知情,結交到新朋友,高興,是理所當然,而她,只是想把這份喜悅分享給他,換個方式,順便開開他的玩笑而已。這讓他想起那次和皇阿瑪一同去南巡,半路遇到拋繡球招親,當時的小燕子,對他的感情完全不瞭解,一味的要幫他牽紅線,急得他如熱鍋上的螞蟻,卻也什麼話也不能說。
現在呢?彼此的關係已經確定,也要走入婚姻了。他每天都算著,離結婚還有多少天?還有四個月。對,還有四個月,他和小燕子要結婚了,小燕子也應該知道。唉,永琪啊永琪,你難道忘了小燕子曾說過的話「一輩子也不離開你」再也不可能,像南巡那樣,把自己對她的愛,完完整整送給他人。在馬車上,發那頓火,真是不應該。不知這時小燕子,有沒有被自己所說的話,刺傷,正傷心流著眼淚,吃不下飯?
永琪越想越後悔,越想也越心疼。但,放不下自尊。想想,還是明天再去漱芳齋,當面跟她說聲道歉。
小桂子小順子,已上好了菜。小桂子走到永琪的身邊,彎著腰,恭敬地說:「五阿哥,菜已經擺好,準備吃晚飯了。」
永琪看了一眼滿桌的菜餚,驀然憶起兩次吃小燕子煮的菜,恐怖的經驗。難吃歸難吃,裡面卻有小燕子對他滿滿的愛,嚐起來,有特別的風味,比起任何的山珍海味都可口。這樣想著,嘴角自然掛著笑。笑著笑著,想到自己發得那場脾氣,和小燕子現在是否好,心情沉重起來。他揮一揮手,「我不吃。這些菜,拿下去,你們一起吃吧。」
「呵呵,我的五阿哥,怎又不吃了?」忽然,爾康的聲音在耳邊響起。
永琪一驚,道:「怎麼還沒回家?這麼晚了,不怕福晉擔心?」
爾康深深看了他一眼,話中有話的說:「還有未辦的事,沒做完,不放心。」
永琪怎不知道他所謂何事?白了他一眼,沒好氣地問道:「我的事什麼時後輪到你插手了?」
爾康笑了幾聲,「假使我不關心一下,這對鴛鴦不知要鬧到何時?」
還是不領情,「管我們鬧到何時?」
「當然,我可以袖手旁觀──」頓了一頓,事不關已地道:「可憐的小燕子,白挨人家一陣罵,現在傷心落淚,也沒人肯關心。」
哭了?小燕子哭了?永琪驟然心一陣沉痛,臉色暗淡了下來。只是嘴還是硬著:「管她怎麼哭?我才不理她。」
「是嗎?你心裡真的這樣想?」爾康再次確認的問。永琪口心不一點頭道:「沒必要騙你。」
「是嗎?那我走了──」說完,回頭就走。永琪看爾康真的要走,一嚇,急忙拉住他,「難道你看不出我在說假話嗎?」
爾康笑道:「就是知道你在說假話,才肯這樣說。」
永琪一聽,才知道爾康在捉弄他,「爾康,你越來越不厚道了。」
爾康拍著他的肩,發笑著:「沒聽過激將法啊,我沒這樣說,你會肯開口問嗎?」他整一整理情緒,正經八百地道:「你下午發得那場脾氣,實在沒道理,讓小燕子多傷心,你知道嗎?」
永琪嘆了口氣:「我知道──」沉默了片刻,復又關心道:「她現在怎樣了?」
爾康搖頭:「不好,晚餐都沒吃。」
小燕子竟傷心的連飯都不吃。永琪後悔萬分,懊悶地說:「唉,她怎能這樣對待自己,明明是我的錯──」
爾康看著永琪現在的反應,想起下午他的異常行為和紫薇的暗示,更加重心中的疑惑。他小心翼翼地問道:「五阿哥,你到底為了何事生氣?」
永琪瞪大眼睛,問道:「你怎麼這樣問?」
「我和紫薇覺得今天的你,行為特別怪異。」開門見山的說:「是不是因為在市集上遇到那個女子的關係?」
永琪心煩意亂,走到書桌前,拿起毛筆,在紙上亂畫起來。
爾康跟在後面,好一會兒,才走近他,「究竟發生了什麼事?那位女子又是誰?」
永琪看看他,情緒低落的道:「那位女子是駐守北邊疆域,尹將軍的女兒,尹憶夜。也是太后日日夜夜想配給我的對象。」
爾康總算明白了。「難怪對小燕子說得話如此生氣。這件事,準備讓小燕子知道嗎?」
永琪道:「不想讓她知道。我只想讓她快快樂樂的過下去,一輩子都有幸福陪伴。就算這事以後發展怎樣,痛苦的部份,我來承擔。爾康,這件事千萬別說給小燕子聽到──」
爾康拍了拍他的肩頭,「我福爾康是什麼樣的人,辦事有讓人不放心的地方嗎。」想了想,又道:「其實一直隱瞞下去,也是不好。不怕事情有所變化?假始在結婚之前,太后先下手為強,怎辦?」
「唉──,你當作我沒想過嗎?假使太后最後還是不成全,惟有一途,去當平民夫妻。」永琪不顧一切地道。
爾康同情的道:「真是苦了你──」覺得這空氣太沉悶,開玩笑的問道:「怎不去求皇上,讓你們提早結婚呢?」
永琪苦笑道:「你真是異想天開吶──。皇阿瑪答應了,太后會答應嗎?」
爾康卻道:「不一定,如果你們倆其中一個出了嚴重的事情,比如說身受重傷啦……」
永琪打斷他,啼笑皆非:「爾康,這種事我做不出來。還是腳踏實地,慢慢走吧。」
「說笑的,別當真。」看看天色,著實不晚了。「我再不回去,父母真的會擔心。小燕子的心,等著你去撫平,不要再放不下自尊了。」
一提這事,滿心煩亂,只道:「我明白了──」
 
送走了爾康,永琪的思緒依舊一片混亂。想著爾康剛說的話,想著未來的日子,想著小燕子,想著當了這個阿哥,處處身不由己,還不如一個柴夫,能自由選擇自己想要的。
虧自己前幾天還想,結婚後的生活是怎樣的?將來太渺忙,甚至連明天會發生什麼事,也掌握不住。
但他不可能向命運低頭,只要小燕子不放棄,就有力量改變現實;假若小燕子放棄,人世間夫妻也做不成,只好雙飛,到天堂或地獄,作夫妻去了。
小燕子小燕子……永琪想到了什麼,呼喊道:「小桂子小順子。」
 
 
永琪站在景陽宮的庭院中,看著小桂子小順子,和其他的奴才們,搬著盆栽,裡頭是剛從御花園挖來的幾株桂花,橢圓形的小綠葉,葉叢中,幾朵小小的、淡黃的花開在其中,那花香,襲人心懷,沁人肺腑,卻也清芬萬分,濃香遠逸。在芳香中帶有一絲甜意,一絲甜蜜的幽香。
這種甜意、這種幽香,跟小燕子房間的味道是相距不遠的,只是少了小燕子的味道,那種日夜相隨的熟悉味道。還有四個月,只要四個月一到,景陽宮裏裏外外都瀰漫著混有小燕子味道的桂花香。永琪深吸一口氣,彷彿聞到了四個月後的空氣,甜蜜且清香。
盆栽已經擺好,永琪看了一遍,覺得走廊這邊太稀疏了,於是命令著:「小桂子,拿幾盆擺在走廊的欄杆上。」
因為永琪想著,閒來無事,白天時,可以和小燕子在走廊上,吹吹清風、看看夕陽;晚上時,可以和小燕子肩並著肩坐在欄杆上,數著天上的星星,聽他訴說著屬於天上的故事。這些,伴在他們身邊的是這些桂花,不時散發出一絲絲,淡淡的香、淡淡的甜。
不用多久,前幾天的仕女圖,會多了一個人,在斜陽映照下,她倚在欄杆上拈弄著桂花,而他,站在她身後,輕摟著她,情脈脈地注視著。
想著想著,竟癡癡笑了起來。也許太過於沉醉自己所想的迷夢中,以至於來了什麼人也不知道。
「噯呀,五阿哥,你怎麼在院子裡擺了這麼多的桂花?」有人驚奇的問,一聽,是紫薇。
永琪連忙回神,正想要解釋,突然想到,這不是把自己的秘密公諸於世了嗎?可不行!他含糊其詞:「沒什麼,突然愛上桂花的香味。」轉移話題:「怎麼有時間來?妳一個人來?」
紫薇失笑道:「五阿哥,我怎麼可能一個人來?我可有任務在身──陪人來的。」
怎麼不知是誰?明知故問:「陪誰來啊?我怎沒看到人。」
「人啊,倔強站在門外不肯進來。」向他使了個眼色,輕聲道:「還不去把小燕子請進來?」
見永琪遲遲不肯行動,紫薇無奈的搖了搖頭,推了他一把,「快去啊──」永琪不情願向前走了一步。「怎麼還不去?」這才屈服似的往門外走去。
一路上,永琪心裏反覆想著,等下要跟小燕子說什麼話,怎樣講才不會再次傷她的心?也一直告誡自己,不要再放不下自尊了,不要再口是心非了。見到了小燕子,不管她生氣與否,就把她往懷裡一抱,說著想了千遍萬遍的道歉話。
 
走到了門外,發現小燕子貼在門板上,聽著裡面發生的事,這小燕子,真的服了她了,聽了半天,難道沒聽到他和紫薇的對話?聽不出離她越來越近的腳步聲?
小燕子見了他來,張惶失措的跳離開,轉過身,跑了幾步,不說話。
永琪心裏竊笑著,卻故意裝冷漠,道:「來了都不進去,妳是什麼意思?」
小燕子也是好強,不願認輸。「沒什麼意思。我本來不想來,是紫薇硬拖我來的。」
永琪存心氣她:「那就回去啊。」嘴裡是這樣說,腳反是一步步接近她。
沒想到永琪會如此說,小燕子把準備道歉的話,全部打消了。頭一揚,漠然置之:「反正你如何生氣,也不關我的事。本來就不是我的事,是你反應太大,說生氣就生氣的──」話未說完,就被永琪從腰際一抱,取笑著道:「還說我說生氣就生氣,妳呢?還不是一樣。」
小燕子被永琪的舉動給嚇到了,本來想臭罵他一頓,又聽他這麼一說,小嘴一噘,「還不是跟你學得?」
永琪用食指推了她一下頭,「好的都不學,學我這點缺點,倒是比我厲害。」
小燕子「哼」了一聲,不屈服道:「論起來,我還不比你厲害。」
永琪連聲道:「好好好,還是我高強。」言歸正傳:「昨天的事,是我的錯──」沒料想到,「是我的錯」兩人一同說了出來。小燕子羞得滿臉飛紅,頭一低,不說話了。
永琪怎不知小燕子心裏在想些什麼,深情地凝視著她,認真的向她傾訴心聲:「昨天,真的是我錯了。不應該跟妳發脾氣,說那些話。妳交到一個朋友,高高興興的,而我,卻澆滅妳的滿腔興致。原諒我──,原諒我昨天一時的口不擇言。」
小燕子用力掙開,反身面對著永琪,雙手勾住他的脖子,歉然的道:「我也有錯,不該在你的面前說別的女子的好,沒顧慮到你的感覺,對不起,永琪──」說完,撲進永琪的胸膛。
聽小燕子這樣說,永琪的心裏卻沒有一丁點的歡喜,歡喜著小燕子終於肯為他著想了。只有那心疼,如海浪,排山倒海似的湧來。永琪把她緊緊一抱,真誠懇切的道:「妳沒有對不起我,小燕子。只要妳以後的生活,幸幸福福、快快樂樂的,我就已滿足。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事,有妳在身邊,我都會咬牙撐過去的。」說著,看著懷裡閉著眼聽他說話的小燕子,溫柔地道:「只要妳不要一生氣,飛離我,什麼事我都肯原諒妳!」
小燕子聽得好感動,聽到最後,忍不住笑了,咕嚕著:「我不是一隻真正的小燕子,怎麼飛啊?你找天也教教我。」
永琪用指頭敲敲她的額頭,笑著說:「我那有這裡笨,教妳飛?我不是自打嘴巴嗎?」
引得小燕子掩嘴而笑:「誰叫你欠打呢?連自己也忍不住打自己。」
永琪一臉委屈:「是啊,妳怎不心疼我一下?」趁他說話時,小燕子往他臉頰一吻。「妳啊,鬼精靈一個。」也在小燕子額角一吻。
於是,兩人又好得情意綢繆。
 
 
小燕子和紫薇在景陽宮待到了午餐過後才離開。
走在御花園中,小燕子看著盛開的花,五顏六色、千紫萬紅的,大部分的花,她是認不出來的,唯有一種,就是在景陽宮看到的花,那種小小朵,淡黃色的花。
小燕子還是想不通,為何永琪要在景陽宮擺了那些花,且花的味道,像極了她常常灑在臥房和身上的香水味。可笑的是,連自己也不清楚這是什麼花香?曾經問過明月彩霞,只是,健忘的她,不過幾日就給忘了。她奇異的問著紫薇:「我不明白,為何永琪擺了那些花,而且花香,感覺好熟悉,跟我臥房的味道好像。」
紫薇不知小燕子是真傻,還是假傻?「妳真不明白?」
小燕子天真地搖搖頭。紫薇拿她沒法子,只好明說了:「妳以後是五阿哥的妻子,五阿哥當然希望,在景陽宮中,能多點女主人的氣味。」
小燕子越聽越糊塗了:「是沒錯啊。但離結婚的日子還很遠啊。」
紫薇附到她耳邊,神秘似的問:「難道妳晚上都跟五阿哥在一起?」
小燕子慌忙捂住她的嘴,「哪有,別亂說──」
紫薇笑道:「這就對啦,因為五阿哥想要妳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,才想著要把他最熟悉的味道,提早放到景陽宮去。」
經紫薇一說,小燕子才明白永琪的用意。反覆想著紫薇剛才說得那句話,想到「日日夜夜陪在他身邊」驀地,臉一紅,腳一跺,害臊道:「紫薇,別亂說──」
「呵呵,我還沒逼問妳,和五阿哥在門外說些什麼?去了那麼久──」繼續取笑小燕子。
「紫薇──」紫薇見她羞得滿臉通紅,不知把臉往哪擱,便不再往下追問。
 
 
離她們不遠處,一座假山後面,躲著兩人在偷聽。
一個穿著銀白長袍,外面罩著藍色對襟短褂;一個穿著淺咖啡色長袍,配著同色為底鑲白的單褂。兩人的臉上都掛著又是看不起、又是淫邪的笑容。
他們,是見不人好的;他們,是寧可自己負天下人,也不許天下人負自己;他們,尤為討厭,在宮中,有如此悅耳、清脆的笑聲。
arrow
arrow
    全站熱搜
    創作者介紹
    創作者 janegoto 的頭像
    janegoto

    心的秘密花園

    janegoto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